可我外公看上了我爸,因为我爸是“吃皇粮的”。那时候我爸刚接了我爷爷的班,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我外公说,小伙子老实,还有稳定工作,嫁了吧。于是我妈乖巧地跟了我爸。
结婚后,我妈一直住娘家。她打心眼里看不上我爸,嫌他木讷,不解风情。像我妈这种出去赶庙会,口袋里剩五角钱都要买根红头绳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一星期不洗脚,十天不换衣服的我爸。
战争从我姐还没出生就开始了。后来又不断升级,我家便经常狼烟四起,锅碗瓢盆全都是武器。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所有人家里都是如此。直到高二暑假去吉楠家,看到她爸把卤好的肘子端到床头,亲手喂***妈吃,我才知道原来一家人是可以相亲相爱的。记忆里我妈始终有点歇斯底里,她的声音本就尖利,吵嚷起来半个村子里的鸡狗都能惊动了。我长大成*人以后,也有点神经质,不知道这是不是源于我的母亲。
1994年,我爸出了一场车祸,全身百分之三十的重度烧伤,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三十四的我妈妈,急得一夜白头。论起做生意,十个我妈也比不上一个我爸脑袋灵光。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妈真是笨得很。号称高中毕业的她,就连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都得在草稿纸上正算倒算两遍才能不出错。
然而就是这样的她,撑起了整个店面。照顾三个孩子,进货盘货算账,照顾不能下床的我爸,里里外外地变成了“神奇妈妈”。
我从上大学开始,算是正式“摆脱”了我妈。那时候我羽翼丰满,会做饭会洗衣服还能给自己挣钱花,我以为有没有妈妈生活都不会有太大区别。
大三那年,我妈在县医院体检的时候,发现了子宫肌瘤。据我爸说,当时已经到了必须要手术切除子宫的严重程度。他在电话里断断续续跟我说了医生的治疗方案,我听得不明就里,只会嗯嗯啊啊地附和。挂掉电话,我才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害怕我妈在手术台上下不来。我害怕肿瘤会变成恶性的。我害怕手术完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哭了一整夜,天不亮就肿着眼睛跑到学校旁边的医院里挂了专家号,咨询这种病的详情。那个面目和善看起来资历颇老的医生,向我保证了八百遍只是一个轻微的小手术,不会有任何损伤,我的妈妈还是我的妈妈,我才半信半疑地离开了他办公室。
当然是有惊无险,手术很顺利,没两天她就又能下地站在锅台后面蒸馒头了。

和母亲睡一张床打工 打工与母亲夫妻关系
这些年我一直漂在外面,能见上我妈的时间扳起指头也算得出来。她对我越来越温柔,有时候那温柔里甚至还夹杂了一点生疏的客气。她小心翼翼地做我喜欢吃的白菜粉条炖肉、干炸茄盒,煮包谷糁的时候一定放很多番薯。我脱下来的衣服还没留神,她就拿走清洗了。
来西安的第一年,她熬了好几个晚上给我织了一双毛线棉鞋,又让我弟弟跑到县城的邮局给我寄过來。而那时候才十一月初,我连大衣都还没穿上。后来就供暖了,房间里热得穿不住,穿在外面又太丑。我没有一件能跟那双红绿相间条纹鞋相搭配的衣服,于是它们就一直放在我的鞋柜里,到现在都是簇新的。
我很少给我妈买东西,她的审美我一点都没继承。每次热烈赤诚掏心挖肺给她选的东西,她都看不上。我就习惯了用钱来表达心意。只是这样,她便少了跟人炫耀的机会。
去年喜欢上一个大我一轮的男人。跟我妈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她怔了半天没说话,最后问了句:有孩子吗?
呃。有,不过不跟他一起生活。
断了吧。以后要受(委)屈呢。
反倒是我爸,听了以后勃然大怒,狠狠地把我数落了一顿。找对象总没错,怎么也得靠谱点吧?
这种话,我妈绝对不会说。
长大成*人以后,因为自己嬗变的情绪和奇怪的性格,屡屡让我把回忆的触角伸向渺远的童年。我希望能通过一双成*人眼睛的观看与漫溯,找出一些之所以成就现在的我的诸多细枝末节。
我经常在那个源头处看到我妈。
终其半生,我都在努力变成跟我妈不一样的人。到最后,我还是成了她。 2/2 首页 上一页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