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跳下去,你会不会跳?”
“会,说好一起殉情的”他戏谑地回答。
方然感觉自己身体也逐渐冰凉,水面开始泛起涟漪,他还是感觉不到风的存在,涟漪幅度开始加大,有什么东西缓慢浮出水面,钓台上的人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两方都看不真切,大约细长的形状,黑色,飘在水库中央。
“好像是个人!”钓台那边传来惊叫。
方然心猛地一缩。
不多时警笛的声音从路边传来,看样子对面人还挺热心,方然想,警察在他身边停下,他朝对面指了指,意思是“不是我报的警”。
警察没有理会他,径直跃入水中,将那不明物体从水中央拉扯回来,游的近了,方然才看清,果然是一个人。严格来说,应该是一具尸体。
警察将尸体抱上岸,在方然近处放下,尸体是个女人,从她仍然耸立的乳房就可以看出,头发遮住了面孔,方然走过去,拨开发丝。
“别乱动,尸体还没检查。”一个警察呵斥他。
方然没搭理他,眼前人面色苍白发青,唇角残留着粘液,裸露在外的手臂已经收缩发皱,隐约显现出暗紫色的斑痕,黑色的裙子作为裹尸布的角色出场,然而并不尽职尽责,耸立的乳房以及两腿间的凹陷一览无余,方然将手放到那乳房上,触感僵硬冰冷,如同冬日里的石块,乳房下方有力的跳动早已归于沉寂。
方然突然伏在尸体上,哭出声来。
“喂,你干什么?”呵斥他的警察开始不耐烦。
“你认识她?”另一个警察发问。
方然抬起头,眼泪还在顺着脸颊往下躺,衣服已经被浸湿,上面挂着几缕墨绿色的水草。
“她是我女友。”
“她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和尸体一起带回去”询问他的警察发号施令,“不好意思,我们需要录个口供,希望你能配合,另外她身上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物件,所以还请你帮忙联系其亲属尽快认领。”
方然木讷的点了点头。
派出所小的可怜,门两旁的字迹要比内里的面积大的多,靠窗和靠墙各一张桌子,上面堆着文件,水杯,打印机以及其它物品,烟灰缸像做时刻会喷发的火山,墙角的垃圾桶内馊掉的饭菜发出难闻的气味。这里大多是一些民警,常在水库边上骑着摩托车晃来晃去,所以报警后赶来及时,所内人常一起出动,这会便显得热闹些。
方然在靠墙的桌子坐下,警察坐他旁边,开始盘问。
“你叫什么名字?”
“方然。”
“死者名字?”
“杨清”
“年龄?”
“二十八”
“最近与你女友见面时间?”
“昨夜十点左右,我们发生了争吵,她跑了出去。”
“详细点”
“昨夜我们吃过晚饭回到住处,谈及婚事,她突然开始反感。我们已经相恋两年,彼此年纪均已不小,再加上家里催促,我想将婚事早早了结,她却一直不给个准信,昨夜她甚至扬言一辈子不结婚,然后跑了出去,我没有去追。想着彼此冷静一下也好。”
“你有认识死者其他家人朋友吗?可方便联系?”
“她是个孤儿,也没什么朋友。”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是一个乡村医生,这地方没有法医,常拿乡村医生充数,水库常年出事,自杀,违禁游泳,失足等等,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医生将尸体眼睛口腔掰开查看,又将衣服尽数撕开,这儿捏捏那儿搓搓。
“应该是自杀,看不出挣扎的痕迹,肺部充满了水,可见死者不识水性;有尸斑颜色尚浅,应该死了没多长时间。”医生说道。
“行吧,那就这样,这边有殡仪垒的电话,你尽快联系送去火化吧,这大热天的,不出两天这尸体就发臭了。
“好的,谢谢!”
“不客气”
方然联系了殡仪垒,不一会车子就来了,工作人员将尸体搬上车,他也跟了上去。不得不感叹现在殡葬行业的办事效率:运送尸体,清洗,上妆,统共还花费不到两个时辰。进焚化炉之前,方然最后看了一眼清,面容恬淡安静,像是睡着了,只不过脸色比平常苍白。
等到一切处理完,天色已经黑了,方然捧着小小的骨灰盒子回到住处,躺下来准备蒙头大睡,他在一月前辞职,住在街上的小旅馆,床单到处是痕迹,斑斑点点,不知是他和青的,还是谁和谁的,谁能知道呢?
暮色逐渐合拢,水库上方亮起了各式彩灯,倒映在水面上成了斑驳的油画,饭庄内飘出食物的香气,人声开始喧哗起来,盖例了蝉鸣。路面像加了滤镜的暗色照片,榕树和高杉的影子被灯光曳倒在路面横躺着,如同酒醉后无力归家的人般摇摇晃晃。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路灯可怜的亮光围的严严实实,正因为黑暗包围了亮光,许多罪恶才得以被看清。
女人收了摊,准备归家,她走的很慢,以免车子磕到石块。她的眼睛在一次意外中眼睛受损,视物模糊,夜晚只能靠触感和听觉来辨识路面,长久以来练就了她敏锐的听觉和触觉,比如此刻的蝉鸣,风声,人声,近能够分辨车子行走在不同路面时的细微差别,远能听见水库和着岸边杨柳轻吟低唱,以及,下午在水库边上的那阵哭泣和喧哗。
路程很顺利,除去经过那个小土丘的时候有些吃力,“终归是老了,女人想。女人总是禁不住老的,像那些开的正好的花,过个三五日,也还是败了,只不过有些是禁不住日晒风吹,而有些是被生生折断。女人想起水库旁那些白莲,那些白莲年年盛放,就在那已是钓台的地方,而如今,它们已不知去向何方。
女人觉得自己应该是十七岁那一年老去的,从那时候开始,无论是面容也好,内心也好,似乎都已经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之后的几十年如一日。更为确切的说,女人在那一年就已经死了,剩下的日子,只不过是在注视着这个世界而已。
没有人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就如同没有人知道女人从哪里来一样,她住在小镇边缘的土房子里,以卖冰糕来维持生计,十年如一日的推着小车在小镇游走,早些年孩子们都从他那里买冰糕吃,但如今镇里小卖部多了起来,她只好每日大老远的跑到景区来谋生。 2/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