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后,外婆便把她的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我八九个月的时候,有一次不知何故哭闹不已,外婆急了,连忙唤外公去请乡里的医生,医生来了量量体温,听听心肺,什么都正常,而且我一见来了陌生人马上就停止哭闹了,于是那个已经成了我们家常客的医生笑着说:“你们家呀!小孩倒是没病,就是大人总要时不时的得个大惊小怪病。”
我长大一些后,闯了些小祸,譬如说弄坏些东西,父母要责骂,外婆总说:“养小孩可是要肚量的,一点肚量都没有的人家,怎么配有小孩?”
我们家老宅,四面环水,外婆就让外公在四周全部插上竹篱笆,以防我掉下水去,邻居小孩和我一起玩,外婆是要看着的,只怕他们欺负了我,我上小学的时候,整整五年,不论刮风还是下雨,外婆每天都要接送,而学校离我们家只不过三里路而已。我小时候的娇生惯养,在我们那可是出了名的。
父母,尤其是父亲,对外婆的教育方式十分不满,其实我小时候挺乖,学习也好,可父亲也许为了在外婆面前显示一下他才是我的家长,每次从江西回来探亲,总要找些茬来训我,外婆见他这样,气得浑身发抖,挡在我的前面冲父亲大声嚷嚷:“你别想动她一根指头,你要打她,你先来打死我这个老太婆!”村里人看到这一幕,总戏说我们家又在上演《红楼梦》,老太太护宝玉来了。
就这样,在无形之中,我们家形成了两个“帮派”,一派是我和外婆,一派是父母和外公。父母恨外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外婆一向独揽家中的财拳,即使在母亲结婚后也是如此。而父亲一开始也不敢太反对外婆,因为他在和我母亲结婚以前,其实是我外婆的侄子。我外婆的亲生父母生有两男两女,因家里穷,就把女孩儿全送给别人养了,后来外婆的二哥,就是我的爷爷到上海学生意出息了开了家米行,就开始寻找失散的妹妹,外婆是爷爷的二妹,她和小妹都被送在离家乡不远的地方,兄妹相认后爷爷在经济上给了两个妹妹很多的帮助,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爷爷那时把我年幼的父亲寄养在我小姨婆家里,小姨婆家在离我们家十里路左右的县城里,可小姨婆对父亲并不好,倒是外婆,经常把父亲接到乡下来百般疼爱,所以一开始父亲还比较畏惧外婆,可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撕破脸了,他经常怂恿母亲和外婆争夺财拳,气得外婆一直骂他良心被狗挖栽了。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家的财拳还是转移到了我父母手上。
外婆和父母的那些明争暗斗,年幼的我根本无法去弄清楚谁是谁非,只知道外婆是最疼我的人,我应该站在外婆一边。外婆知道家里人常会在背后议论她的不是,商议对付她的办法,就常常让只有四五岁的我去偷听他们说话,我呢,也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充当了一个很不光彩的传声筒角色,家里的战争也因此而更加频繁和激烈,而我瞪着惊恐的眼睛,无助地望着这一切的时候,却还茫然不知引起这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
母亲对我的不懂事十分伤心,她甚至有点恨我,有一次外婆有事出门未能带上我,他们竟吓唬我要把我捉起来用秤杆从肛门一直捅到嘴巴,我吓得浑身发抖,那种惊恐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然,他们并不会真的这样做,但我从此对外婆的依恋更深,惟恐她离开我半步,我把外婆当成了保护神,并且更加坚定地和外婆站在同一战壕里。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一天天大了起来,开始对事情有了一点点分析能力,我不再在外婆和母亲之间传话,但是对母亲,我却也难于像妹妹那样的和她撒娇亲昵,直到十二岁那年有一天,我在母亲卧室的窗台下偷听到这样一句话:“大囡这孩子,我是白生了,就譬如当年肚子痛是拉掉了一堆屎吧!幸而我又生了老二,这孩子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给她婆带了。”我踮起脚尖,从窗户里看到母亲紧紧地搂着七岁的妹妹,扑哧哧地掉着眼泪,而妹妹则伸出小手不停地替母亲擦着眼泪。
我悄悄地从窗台下溜走,一个人在竹林里呆呆地坐了老半天,直到听到外婆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声不停地传来,我才慢吞吞地从竹林里踱了出来。我现在记不起自己那时在竹林里想了一些什么,只记得自己从此变得忧郁而敏感起来。
我开始躲着外婆悄悄地讨好母亲,可是不知道母亲是没有察觉,还是另有原因,反正我们的关系直到现在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面对母亲的冷漠和她对妹妹绝然不同的亲切,以及邻居对外婆不屑的议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外婆,直至十四岁那一年,第一次公然和外婆顶嘴,并借口大了再也不肯和她同睡一个床铺。外婆使尽各种手段想挽回我对她的亲热与尊敬,她甚至搬了张条凳坐在小村口,对每一个路过的村人哭诉她带大我的艰辛,又在家里供了个菩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菩萨惩罚挑拨我们婆孙关系的恶人,她时而哭时而骂,喉咙都哑了也不肯停下来,被她搞得实在没法过日子了,母亲求我去向外婆赔礼道歉,迫于无奈,我只好向外婆妥协,家里表面上平静了下来,可我心里知道,我实际上已下决心要和外婆划清界限了。
八七年我考上卫校,那时母亲和妹妹已随父亲去了他所工作的地方――江西某农场,家里只有我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我借口学习忙,不常回家看望他们。而外婆,只要逮着我回家,便要逼着我给父母写信,编理由让他们多寄些钱给她,我不答应,她便破口大骂,甚至用一些很下流的话来辱骂我,说我和她分心是因为想嫁人了,让十七八岁的我感到特别羞耻不堪。于是心里对外婆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八八年外婆得了胆襄炎,母亲赶回老家送外婆住了院,在当时来说也算是用了一笔大钱才让外婆的病治愈,谁知八九年外婆的胆襄炎又复发了,父母那时一是因为没钱,二是对外婆也没多少好感,硬着心肠不回来,外婆几乎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买药吃,可病一天天加重,小便又黄又少,全身皮肤发黄,连眼珠子都黄透了,整天呻吟嚎叫,到最后渐渐没了力气,处于休克状态了,我很怕,一次次地拍电报催父母回来,可他们就是不理不睬,我没办法,一边使了最后的杀手锏――电告父母:外婆病死,速归。一边利用自己在医院实习的便利,胡乱配了些便宜的消炎药给外婆输液。我那时,实在是抱着拿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的,因为当时我才开始实习第二个星期,临床实践知识实在是少得可怜,甚至连静脉穿刺也是刚刚勉强学会。然而,事情的发展还真出乎我的意料,等母亲赶回来时,外婆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于是母亲将我很是责怪了一通。 4/7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