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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无咎被少年笃定的语气逗笑了，他的佩剑就掩在宽大的衣袂下，静静地躺在手边，只要利刃出鞘便能将少年就地斩杀。
碧玉簪握在少年手中，它之前未曾沾染过他的喉头血，但看此时的尖端，恐怕已经被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开过锋了。
碧绿莹润的玉石上染过一层热血，片刻便冻成冰霜，然后再挂上一层热血，如此反复，仿佛变成了一根猩红的冰锥。少年的手指冻成了青紫色，依旧将它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想不到你竟这般稀罕本公子的发簪。”无咎调笑道。他的手暗暗地抚魔了剑身许久。
末了，手指轻弹一下剑鞘，猛然抬起，左手扣住少年的手腕，另一只手直取少年咽喉。
不想之前强悍的少年竟然脚步虚浮，被他轻松卸下武器，身子绵软地跌进他的怀里。激得无咎浑身一抖，觉得抱上了一大块寒冰。
“你受伤了？”无咎皱起眉头。
少年穿着黑衣看不出颜色，单薄的甲胄破了几处，他的手托在少年脊背上感受到了明显的湿意。从卫宫逃到这里，少年已然筋疲力竭，身上的伤口被冻得没了知觉，见公子并无杀心，便也放弃了反抗。
“嗯，歇息一会儿，再给你束发。”
不复之前的狠厉，少年怀里抱着无咎塞过来的暖手炉，乖顺得很，还主动掀起他的狐裘披风往自己身上裹了一裹。
车厢里安静了半响，车外北风的呼号声愈发的大了，雪花擦过车厢发出簌簌的声音。
少年盯着无咎颈子上已经变成青紫色的手印子，神色挣扎了有一会儿，最后轻声叹道：“王宫被破，留守的朝臣都已殉国了。”
无咎不做声，开始回想，那个逃回来的是士卒怎么说的了？军队在荧泽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国君丧命于乱刀之下，身上的肉被狄人一片一片割下来生吃了。
出使陈国的大夫弘演恰巧归国，他寻到战场上，却见国君尸体零落不全，被吃的只剩下了地上一副肝脏。便要以身体来当国君的棺木，他剖开腹部，掏出内脏，将国君肝脏放入后便倒地死了。
无咎吸了一口凉气，努力平复直冲头顶的热血。那弘大人他尸首呢？他冷冷问道。
那士卒哆哆嗦嗦，抖得像个筛子。他答，给就地埋了。宝剑出鞘，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无咎只感到阵阵寒意渗透骨髓。他已经没有家了，现在连国也没有了。
“啧啧，国君与臣子俱死，你们卫国真的亡了。”少年没忍住，来了一句风凉话。
见无咎脸色微沉，又正色道：“无用的臣子才干这等偏激事儿。要是哪天你也被吃的只剩下副肝了，我便把你的肝给吃下去，然后混进狄人的国家，去割了国君的脑袋！”
“按你这话的意思，是要认我为主喽？”他的指尖有些颤抖，又不自觉触上了袖下长剑。
“废话，你守在这里等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少年扬起头，挑衅地斜眼看向他。
卸去了爪牙的鹤奴，在无咎的眼中变得有些可爱了。嚣张肆意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少年，就像多年以前的自己一样。
他守在这里，劫杀了逃跑的车夫，拿回了已经无用的令箭。又将几弛增逃的卫国贵族，狄人的散兵，卫军的败将统统斩于剑下。把能用的食物、炭火搬到自己的车上，再将堆满了尸体的马车挥鞭赶进雪原。
从那些个身体、头颅里涌出的鲜血，溅在冰冷麻木的皮肤上，十分烫人，抚平了他的焦虑之感，又好像令心里空荡得更厉害了，他竟然开始有点理解狄人吃人的癖好了。
好在他穿了一身红色的狐裘披风，血在上面一会儿功夫就结成了冰碴儿，抖动一下就干净了，没有污了里面雪白的衣裳。
他坐在这里，等着下一波猎物的到来，然后便等来了这个有趣的少年。方才他顺手塞给少年的暖手炉，几个时辰之前，便是被不知哪位大人的姬妾给抱在怀里的。
“小鹤奴，你叫什么名字？”公子无咎的嘴唇开合了两次，才发出声音。
长久以来，扼住他喉咙的绝望的之气，此刻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没有由来的兴奋劲儿，撩得冷硬的心尖儿蠢蠢欲动。
“你的国君唤我作重明，今年十二岁了。”重明，上古驱邪避凶的神鸟，相传先贤舜王便是由重明鸟托生的。无咎嗤笑，将这样的名字赐给一个小小鹤奴，国君真是舍得。
“你们的国君，真是个蜜罐儿里泡大的良善蠢货。像我这等草芥合该叫乌鸦。只可惜，他没见过野鸟罢了。”少年撇了撇嘴说道。
“好，重明！待到你二十岁，本公子定也为你束发。”抚着少年乌黑的发顶，公子无咎朗声笑道。此时他预示到，某些沉痼已久的东西即将被打破。对上少年怀疑的目光，释然而笑，立下了彼此之间的第一个诺言。
“好，我记下了！”少年重表面上对此不以为意，心中却不免萌生了几分期待。
“我们现在去哪？听说你有个哥哥已带着大臣往南逃了。”这位公子怕是还不知道，荒唐国君一死，他的兄长已被拥立为新君了。
“光是逃跑能有什么用。我们一路向东，去往齐国！向大国借兵复国！”
昔日与周王室一样的尊贵的姓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值钱了。就像重明说的那样，没有恒久忠于你的臣子，没有恒久侍奉你的子民。君贤、国富、兵盛才是硬道理。
踏上逃亡的路，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卫国。为国殉葬容易得很，公子无咎的眼中迸发出坚定的光芒，活着才是最艰难的开端。
回过神，他低头看向自己雪白的衣裳，因为某个在怀里拱蹭乱动的少年，前襟处已经沾染了大片殷红，心中暗暗惋惜了一下。他亮出了一直掩在袖下的宝剑，一手按住重明的肩膀，一手割开了他身上的牛皮甲胄。
“趴好，给你上药。”少年的脊背单薄而布满血痕，无咎命令的声音不免带上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重明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照做。转身坐在地上，两下蹬掉了脚上的靴子，从里面倒出一根巴掌长的冰锥。
那冰锥明显是被人细细摩挲过的，顶端如开了锋的利刃尖闪发光。重明的脚已经冷的和冰一般，所以冰锥藏了很久都没有化掉。 2/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