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离去后,我被迫开始节俭起来,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胡吃海喝。即使学校食堂的饭菜,我也是挑最便宜的买。妈妈的供应或多或少,或早或迟,难免青黄不接,我只能靠着跟同学们借钱度日。令我痛心的是,曾经那些跟着我混吃混喝的所谓哥们儿,此时见我落魄了,都离我远去。
好在有小禹,他的家境不错,常常接济我。
我问他:“我目前这种境遇,你就不怕我不给你还?”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这个人虽然曾经不是个东西,而且能力缺乏,但其实品质不错。品质值千金,你会还的,只是早晚而已!”
那个年龄,我已经对好话坏话有了清晰的辨识度。
他的话让我很受感动,也很有启发。一个人再怎么妄自尊大,永远无法掩盖狼子里的卑微;一个人再怎么妄自菲薄,也总有闪光点会在不经意间被别人发现。
潜移默化地,我的内心世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043
妈妈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但是她的变化,往往令我无所适从,哭笑不得。
她有时候像个生活的智者,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擦拭得一尘不染。大概是受到了爸爸生前的影响,或者看看书,或者写写字,偶尔和我交谈一阵。往往把一些艰涩难懂的大道理,以一种感悟的语言娓娓道来,每每令我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这时,我就会竖起大拇指,赞道:“老妈,你真棒!”
有时,她却变得不近人情,一个简单的道理跟她翻来覆去地说不清。
记得有一次,她问我,书里有讲到彼岸花开是什么意思?我便解释说,彼岸花,是一种传说中花的名字,又叫地狱之花。她说不对,彼岸花开,就是指开在彼岸的花,可以是玫瑰,可以是杜鹃,可以是一切的花……世界上并没有一种花叫做彼岸花,你一定弄错了。
我耐着性子进一步解释,彼岸花,只开在黄泉路上,人间确实没有。
她站了起来,走到客厅的大窗户前,透过玻璃,指着前面乌拉河对岸的花海,梦呓般地说:“你看,那不就是彼岸花吗?我在此岸,它在彼岸。怎么会开在黄泉路上呢?真是的!”
我无语,只得顺从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无所谓。
无所谓,就是我对人生最直观的理解。
还有的时候,她过去的那种坏脾气又显露了出来。比如看到我的成绩不理想,她就会扯开嗓子教训我,说她的一辈子,全因为我的不好好学习而毁了。由此又骂起了爸爸,极尽诅咒之言,恶毒刻薄,直到把自己骂得嚎啕大哭方才罢休。
真不知道她骂人是为了痛快,还是自找痛苦。
她总会把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比如,她收拾厨房的时候摔碎一只碗,或者打翻了调料盒,就开始数落我。我莫名其妙,心情好时就由着她,心情不好时就反驳。可是往往,她的无理,无法反驳。
她说如果我要好好听话,不用她操心,她就不会心不在焉,就不会摔碎碗了。打不碎碗,就不用浪费时间再去收拾,就不会在重新收拾的过程中再打翻调料盒了……
好吧,原来有一种无理,叫做有理。有理到无懈可击。
她大多数的时候,则是无主题地喋喋不休,毫无交集的各种事件,通过一些关联词语的组合,居然能一直滔滔不绝。比如,她说:“我那时学习很好,想嫁个有钱人。有钱人爱喝酒,我爱喝水,水能排毒。我从小体内就有毒素。你姥爷经常带我去看病。这年头的病太多了,比药还多。那天我去买药,顺便称了称体重。咱们家的体重秤又没电了。燃气灶的电池不耐用,南孚的还行。南孚的广告做得有问题。电视里都是楞告,根本没法看了……”
就这样,天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有时想,她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简直就是水文的高手。
面对妈妈的唠叨,我只能假装在听。但是她有时会突然问我,你说对吗?我只能说对。她立刻就不高兴了,对啥呀对,这样能算对吗?你总是在敷衍我!我说不对,她马上又变了脸,怎么就不对了?你从来就觉得我不对是不是?我不回答,她又质问我,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你早已烦我了。你真没良心,我把你养活这么大……
最后,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她的道德审判。
对此,我很苦恼,寻求好朋友小禹的帮助。
小禹却说:“这很正常啊,家里有个懂事的,就会有一个不懂事的。以前你妈懂事,你却不懂事。现在你懂事了,就轮到你妈不懂事了。所以我建议,应该给你妈找个老伴儿了。”
当时我生气了,让他滚,说你怎么不给你妈找个老伴儿呢?
小禹却不以为意,说:“这事完全不用我操心,我妈在这方面很积极。一直以来,我妈坚持的观点就是,人要么幸福,要么就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追求幸福的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幸福不犯贱,你不追求它,它就不会来。”
这时我才知道,小禹的妈妈一直也是单身。
不过不是离婚,是丧偶。一场车祸,他爸没了。
044
听从了小禹的建议。在一次周末回家后,我就旁敲侧击地跟妈妈说了这个想法。
妈妈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旋即又黯然了下去。她说:“这个年龄了,有谁要呢?唉,年轻的时候都没人要。现在,快算了吧,还有几天活呢?”
我试探着问她,有没有让她动心思的叔叔大爷什么的?妈妈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茫然地摇摇头。她的心里,或许还爱着爸爸。
小禹跟我说,学校里的保安大爷老伴儿死了,让我介绍给妈妈。我想到保安大爷那副呲牙咧嘴的样子,想想还是算了。
于是,我们这个幼稚的计划,最终还是泡汤了。
045
小禹的家在外地,周末有时不回家,就跟我回家住。
他倒是个极会哄人开心的人,面对着话唠的妈妈,他居然听得津津有味,专注的眼神不亚于听老师讲课。而且还和妈妈一唱一和的,说得不亦乐乎。我反而成了一个外人,坐在一边冷眼旁观。倒有个好处,凡是小禹来,妈妈就很高兴,再不用我去配合她了,落得个清静自在。 2/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