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香蕉还很青,只有中段稍稍带点黄晕,正常割下来还要放上些时日。他先是拧下那几根带黄的,急速去皮吞进肚子,仿佛是几天没进食的野猴子;灰瘪的脸皮瞬间又有了光彩,如冬日里,干秃秃的枝上突然冒出了绿芽;心满意足正想将整把拿下带走,可刀刚举起,就被阵阵由远及近冲击而来的怒骂声惊荡得狼狈窜逃而去,并中气不足的嚷嚷着:“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虽已看不见人影,那妇女仍大声回应:“你拿什么还!摊上这种“魔神儿”(疯子),真是倒霉。”
原来海生偷的那片蕉地是他亲哥的,追骂他的正是他的亲嫂子。他的嫂子生得矮矮壮壮,脸上密集的雀斑总散发着凶气,说话又霸道,宛如电视里毒辣的反派人物,是村里比较知名的“母老虎”。我们碰见她也不禁退避三分。而相同的剧情已重演多遍了。
大人们都说海生是个“魔神儿”。自从他的妻子走后,就魔了。他的妻子是个漂亮的外地人,跟他结婚没半月,就同他的积蓄,贵重的饰品,跟轻烟似的消失了。谁都同情他的遭遇,可却看不起他,说:“读那么高文凭有什么用,经不起半点折腾,真没出息。”海生是高中毕业。当时村里有这般学历的,确实没几个。
每当我们在野外游荡时,常会碰到他。他的装扮总是惊人的一致,蓝衬衣,灰布裤,麻绳“腰带”,阅历较深的伙伴说他就差柄竹扇,不然就是“济公”了。他很怯生,孤僻;行走的时候,目光永远是斜倾的;喃喃自语,不去理会身旁的是是非非。有时背上还会系着根竹节,像是背着宝剑的神秘侠客。我们的父母又交代看到他要远离,所以从未与他交流过。但他却帮过我们一次。
那是小学四年级放暑假的时候,也是个大中午,我们在村尾的一条河渠里抓鱼。河渠里的鱼是私人饲养的鲢鱼,多又肥,但胆儿小。水不是很深,我们几个光着身子下去打闹驱赶,鲢鱼们急于窜动,相互碰撞,有的就会跃出水面,其中比较幸运的则落在了旁边的草丛上,而留守陆地的一人就能轻松的将它们装进准备的米袋里。我们之前已经得手过两次,但这次刚下水不久,海生就从河旁的小道上跑过,大喊着“狼来了,狼来了”。我们顺着他后面望去,隐约看到杂树后有道疾奔的人影,就不假思索的冲上了岸,拿起顾不得穿的衣服,速速逃离犯罪现场。事后眼尖的伙伴说那人影正是看守河渠的大爷。如果被他认出,告到家里,都免不了一顿斥责或狠揍。而那大爷则误认为海生跟我们是一伙的,负责放风的,于是就告到了他的兄弟那去。可兄弟两家早已跟他断了关系,都应付了句“那“魔神儿”,我也管不了”,便不了了之了。
我们都说,海生根本就没魔。这么说是有依据的。
有次,我们采得大批荔枝,准备在庙后的榕树下的大石头上享用。却看见海生躺在那石头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拿着本老旧的暗蓝色封面的书,几近是贴脸在看。倘若他换身华丽的装扮,稳像个公子哥。他很入迷,直至我们靠近玩笑似的“喝”一声,才慌忙起身将书夹在腋下,和往常作案被发现般,灰溜溜的窜走了。
我们疑惑:他怎么会看书?还那么认真!同时也好奇那是本什么书。奈何当时我们学历尚浅,只识得那书的封面上有“天”字和“八”字。几年后看到部电视剧时,才猜定那是本武侠小说。我们不解海生是怎么得到那本书的,但清楚在那个年代的村里,看武侠书可算是最“高端奢侈”的消遣了。
上中学后,有了新的生活,我就彻底告别了那紧张刺激的户外活动。再看到海生时,他也有了份新工作,有个伙伴戏称他为“环保大使”。我佩服那个伙伴,成绩总是排在末端,却能想出这么贴切,时尚,而又文明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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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生不嫌脏乱,提着一个大的饲料袋子,有时灰色,有时蓝色,不知道穿梭过多少个街道,倒腾过多少垃圾堆,拾起那些被随手丢弃的可以回收并能换取些许报酬的产品,不也是为美化环境做了份贡献吗?有那么一两次,我见到他背着满袋的瓶瓶罐罐,仍是微微低着头,无顾身旁,朝路口的回收站走去。寻思,他不在乎名利,也没有朋友,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断了,那他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村里有人不屑说:“我要是活成像他那样,不如去死算了。”也有人释怀说:“他都能这般死皮赖脸的苟活着,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我自以为是的得出结论,能独立自主的活着,本身就是很有意义的事吧。
海生在想什么,他从来不说,别人也没兴趣。我有时又瞎猜,他或是已看破红尘,领悟人生真理,无欲无求。若他将他的思想化成书,或是表达出来,也许还会被当做什么专家,高人之类的,红遍四方。只可惜他太低调了!
由于高考成绩惨不忍睹,我选择到市里就读“社会大学”。转学归来时,村里就再没海生的身影,因为他在一个冬天里走了。
听说,他走得很安静。首先发现的是只黑色的野狗。那野狗可能平时跟他关系不错,在他走后,也不知道是多久(村里的某些“专业人士”推测应不超过三天),在院里呜汪直叫,直到夜里,影响了附近住户的休息,才得到注意。
他的两兄弟赶来,草草的将他处理,没有任何仪式,排场。且还为他的火葬费争论过:弟弟粟预兄为父,应大哥出;大哥说兄弟连枝,该均出。经过长者调解,弟弟才依了哥哥。
海生的住所由间六十多平方的单层瓦房和小片院子构成。这是他在结婚前盖的。小时候途经几次,见那院子的木门总是开着,残破不堪,风吹过,还会“嘎兹嘎兹”的响;院内长满了杂草,有的比人还高;屋内黑漆漆的,好奇想进去,但始终没那个胆量,真怕冒出个鬼来。往后村里的整体经济实力渐渐上去,村民纷纷盖起了新式楼房,他的屋子相较之下就更显得丑陋,如珍珠蚌里夹着颗黑石子。而那只野狗在他走后,便也心安理得接手了他的房屋。可是,好景不长,住没两年就被海生的兄弟赶了出去。 2/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