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鸿儒问许诺:“许诺,你说我今天讲得怎么样?”
许诺没有作答,而是学着赵胜远的叫法,反问他:“三哥,我以后也来听课,行吗?”
“当然了!”赵鸿儒颇有成就感地笑起来,一对浓而黑的剑眉微微舒展。
坐在一旁的赵胜远突然执起许诺那包着创可贴的中指问:“你手怎么受伤了?”
“没受伤,只是做手工给磨破皮了。”
她的手一点都不像是十几岁少女的手,没有包创可贴的其它手指也都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纹路。
赵胜远口没遮拦地说:“很丑诶,你看我的,比你滑嫩多了。”
赵鸿儒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还滑嫩呢,你一男的,好意思说!”
回家后,许诺心里余怒未消。这是她第一次生赵胜远的气,也可能是生她自己的气——这双粗糙的手,使她作为女孩子的颜面尽失了。
这段小插曲过去后的某一天,赵胜远鬼鬼祟祟地塞一瓶东西给她,嬉皮笑脸道:“这个给你的,你就别生气了。”
许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瓶娥罗纳英。
赵胜远摆出一副自吹自擂的架势:“拿好了啊,这可是我家里亲戚从香港带来的。”那时候,任何东西,只要说是从香港来的,就身价百倍。
许诺知道他又拿假货来哄骗她,她15岁生日那年,他送她一个电子手表,也说是亲戚带来的香港货,后来在学校门口那摆地摊的发现一大堆同款,八块五一个。她追着揍了他一顿。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揭穿他,反而有点感动于他难得的好记性。此后每天睡前,她都用这“好东西”搽手。虽是冒牌货,效果还是顶好的。
因许诺的基础比赵胜远好,也比较自觉,赵鸿儒对她的要求相对松一些,课后没给她留作业,也没有硬性要求她做笔记。两个星期下来,许诺新买的三本草稿纸却都写完了。
许诺的妈妈听说赵胜远家有个堂哥在帮他们补习,高兴得很,听说女儿稿纸用完,难得的没有念叨着让她省着点用,而是慷慨地拿了两块钱给她买新的。这种稿纸纸面粗糙,也比较薄,但比那种正式的笔记本便宜很多,一块钱能买两本。
晚上带了一本新的稿纸,兴高采烈地去上课。赵鸿儒比平时早来了几分钟,端坐在客厅里等他们。天气越来越炎热,赵胜远从短袖长裤换成了背心和短裤;赵鸿儒身上的衣服却从来没有变过,还跟刚来那会的一样,不是短袖白衬衫加牛仔裤,就是灰条纹T恤加卡其色布裤。
等赵胜远和许诺到房间里坐好,他便将自己带来的一个黑袋子摊开,里面是两本磨砂封面的笔记本,看起来有初中教科书那般厚。
他把笔记本放在他们面前,说:“呐,胜远一本,小诺一本。”
许诺难掩心中的欣喜,傻笑着轻轻地打开封面,舍不得浪费纸,只在封面的背面认真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赵胜远嘲笑她一番,也学她在背面写上“赵胜远”三个字。
赵胜远自从上次嘲笑完她的手之后,似乎对她心怀愧疚,对她的手很关注,“许诺,你的手好多了诶,我就说嘛,那个肯定管用。”
“真好。”许诺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笑。
赵鸿儒也笑:“确实好多了。”
闲扯了几句,开始教英语作文。
“等上了高一你们就会知道,高中作文还得靠背诵,你们老师会给你们一套经典句型,让你们背熟了考试可以套用……我这里没有什么经典句型给你们,以后每节课我会给你们……”
赵鸿儒话还没说完,灯光忽的暗下来,整个屋子漆黑一片。竟是停电了,赵妈妈拿了一根蜡烛和几把塑料扇子送进来,说是路上有人在修理电线,晚点会来电的。
赵鸿儒继续刚才的话:“每节课我会给你们看两篇英文的短篇,你们反复看,看完再作一篇自己的文章。”
“停电了,三哥。”赵胜远挤眉弄眼地笑。
赵鸿儒斜他一眼,又道:“行,那就不讲英语,那你们想做什么……或者,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两个学生都说好。
他将蜡烛放在书桌中央,三个人围坐在一起。他开始讲起一个发生在阿富汗的故事,讲到私生女玛丽雅姆偷偷跑出去找她父亲被拒之门外,再次回家时她的母亲已经自杀了。
听到这里,许诺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赵鸿儒停下来看她一眼:“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因为离得近,许诺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赵鸿儒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显得异常的柔和。
赵鸿儒继续讲下去,讲到了玛丽雅姆被迫嫁给一个老男人,从此背井离乡,讲到她的不断怀孕不断流产,以及来自丈夫的冷遇和虐待。一直讲到了另外两个年轻人——莱拉和塔里克的出现,到他们在战争中不得已离开彼此,到一个陌生人传来塔里克身患重伤的消息。
许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浓密的睫毛在她的眼睑处投下纤巧欲飞的阴影。
她等着赵鸿儒的下一句,电来了,灯光无声地亮起来,像电影院散场时的场景。
“继续讲啊。”许诺催促道。
“不讲了,故事还很长呢。”他笑了笑,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下次再讲。”
“下次是什么时候?”她跟着他出门,追问道。
“停电的时候。”
后来,直到暑假结束,都没再停过电,这个故事也真的没有讲下去。
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赵鸿儒给他们讲了一节诗歌鉴赏,出门前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节补习课,以后就不来了。
许诺和赵胜远默默地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说:“我们送你出去!”
赵鸿儒淡淡地微笑:“好。”
多数时候,赵鸿儒对他们总是没有好脸色的,讲话做事又刻板得像个老古董,没想到一个多月下来,这两个小屁孩还是对他产生了些许依赖。
八月的夜,夜色温柔。
他们前后不一地走着,三个影子在路灯下不断地重叠,分离,重叠。 2/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