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们不约而同地躲进了一片矮树林里,所有的胸腩都急促地起伏着,张大的嘴巴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四眼一边喘气一边扫了扫众人,发现土娃没来,便问,土娃呢?你们看见没有?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说,没看见呢。四眼说糟了,肯定被警察抓了。一民工说,我跑在最后没见有警察来追啊。贵儿说会不会摔到河里,爬不起来了?四眼说,我跑出门后就听见身后咔地一响,就像有人摔倒了。贵儿说我也听了。四眼说走!我们去找找。
一行人又顺着河堤返回去。他们一路小跑,一边拿目光搜索着河堤的两边。不觉又到了录像厅的后门。有人推门要进去,四眼朝旁边的化粪池随便探了一下头,这一探便吓得他啊呀一声大叫!粪池里,一双举起的手正在池壁上徒劳地抓拉着,粪水已淹过了人的头顶,一串串气泡从粪水里咕咕地冒出来。快!四眼吼了一声,扑地趴下去。抱住我的脚!他把上半身努力探向粪池里,终于抓住了那双快要沉没的手,他喊声拉!后面抱住他腿脚的人一使劲,就从粪池里拉出一个软软的人来。果然是土娃。原来这化粪池留了一个口子,以方便附近的菜农挑粪水,平时用一匹玻纤瓦盖住,不细看,看不出下面是一个化粪池。土娃显然来不及细看,便一脚踏上去了……
土娃紧闭着双眼,呼吸已十分微弱,嘴里一呕一呕地吐着粪水。
众人都喊:土娃土娃土娃土娃……
四眼果断地说,走!送医院!又说,先抬到河里洗一洗!七手八脚将土娃抬到了河里,胡乱洗了一下,抬起就走。贵儿说,这样扯扯绊绊的不好走路,来,我来背!贵儿背上土娃,众人在后面扶着,呼啦啦顺公路朝城里跑去。一边跑着一边拦车,郊区的公路上的士很少,伸手去拦别的车,司机像没看见似的,呼地一下就冲过去了。他们便轮换着背着土娃一路飞跑。很多人驻足观看,像在观看一场奇特而精彩的接力赛。终于,他们拦住了一辆面包车。
车子载着民工们箭一般朝城里驰去。
面包车开进医院大门,停下。众人将土娃抬进医院里,便七嘴八舌地喊起来:医生——医生——快点!快点!
一个女医生过来,严肃着脸制止道,闹什么闹?!
众人说,快救救我们朋友嘛……他他他……
女医生手一挥,说,送急诊室。众人像没听明白似的,一脸茫然。一民工惊问,抢救人还要下锅急蒸?那还不把人给蒸熟了?另一个信心十足地说,人家医生有经验,会拿火候的。几双目光便在门牌上一阵乱扫,看蒸房在哪里。四眼朝里跑了几步,找到了急诊室,便喊,抬过来抬过来!快!
土娃一动不动地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嘴里还在一呕一呕地吐着粪水。女医生走过来,一探头,连忙用手捂了鼻子,皱眉说,怎么这么臭?四眼解释说是从化粪池里捞出来的。
女医生便在处方笺上哗哗地写了几笔什么,递给四眼说,快去交费。四眼来到交费处,交费处说,先去划价。四眼来到划价处,将药单递进去,划完价,接过单子一看,眼睛就大了。他没去交费处,而是回了急诊室。
四眼进门便喊,赶快凑钱!要五百块!
众人惊怔了一下,连忙搜索自已的包包,里里外外地搜,然后将搜出的钱递给四眼。四眼把收拢的钱堆放在木柜上,一张一张地数。这全是些小面额的钞票,一角、两角、五角……最大的十元,几乎都是皱巴巴、油渍渍的。四眼数完钱,沮丧地抬起眼睛,说,总共才一百九十三元三角……还有没有?再搜一下!
众人又搜,却连一分钱也没搜出来,所有的额头都急出了大汗。
四眼问大家,又像在问自已,咋个办呢?
女医生走进来,一脸责备地问,怎么还不交钱?耽误了时间我可不负责任啊。
四眼望着女医生,嘴巴一嚅一嚅的,眼圈儿就红了,发红的眼里含满了哀求。四眼说,医生,我们是民工,我们没得那么多钱,我们一下凑完了,只有一百九十三元三角……
女医生说,那怎么行?赶快回去拿来。
四眼一下子就哭了,说,医生,我们已经没得钱了,我们的家在几百里外,这里一个亲人都没得……你救救我们朋友嘛……
贵儿也哭了,他哀求道,医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他还没有娶上老婆,还没有儿子,他不能……你一定要救救他……
众人都求医生,求求你了,医生,求求你了……哗地一下,民工们齐齐地跪了下去。
女医生看着一张张黑黄山的泪水直淌的面孔,一双双含满哀求的凄楚的眼睛,她的眼睛也潮湿了,她揩了揩说,你们都起来吧,医院有硬性规定,任何人不得记账,这钱我只好先给你们垫上……
一听这话,民工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额头触地,磕下一个长久的头。女医生慌忙叫他们起来,到门外去等待,说她们要开始抢救了。
急诊室的门关了,门外的民工们像一群新入笼子的鸟,急慌慌的在门和窗户上寻找缝隙,试图窥视里面的情况。大约过了半小时,门开了,女医生朝他们招招手,嘱咐了几句什么,民工们便一涌而进。
土娃仍闭着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胸部均匀地起伏着。悬挂在床头上方的药液瓶,一滴一滴地往土娃的手背里输送着药液,并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谁也没有叫土娃一声,好像害怕惊扰了他的梦,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床前,静静地注视着他。想必土娃感受到了众人关切的目光,渐渐地,他睁开了眼睛。
顿时,屋子里响起了激动和惊喜的喊声。他们拉着他,亲热地说着话,像是几个久别重逢兄弟似的。土娃流泪了,这泪里有感激,也有内疚。土娃说,贵儿,我对不起你,我那天偷挖栽了你一个馒头……
贵儿说,哎呀,一个馒头有啥呢,明天我送你一个大馒头。
土娃把脸转向四眼,说,我也对不起你,我那天去迟到了,你扣了我两元钱,我悄悄把袜子给你甩了……
四眼说,不要说这些了,只要你活过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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