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个男人重新点燃了一支烟,递给她说:“抽一口吧,也许会舒服一点!”
她一边哽咽,一边抬起头来出神地凝望着那一支突然递过来的烟。那一星乍明乍暗的烟火在黑暗中分外夺目。她忽然停止哽咽,一把抢过来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她呛得咳嗽连连,但还是牢牢地咬住了那一支烟,仿佛那是命运蓦地向她伸过来的一座吊桥似的。
她认识那个外地男人,他经常背着大包小包到她的学校里推销各种学习用品,包括各种错字连篇、印刷质量无比低劣的盗版图书。
她把书包迅速塞进了街角的垃圾箱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那个男人的摩托车。
就这样,她决绝地跟着那个男人远走他乡了。因为生怕自己那位死犟活犟的父亲会一路寻踪问迹,所以,她便跟着他越走越远,直至故乡成为地图上一个遥不可及、芝麻粒一般的黑点儿。
她后来常常想,那显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还是会那么义无反顾地跟着那个男人远走他乡。因为他那突然递过来的一支烟给了她足够的勇气,让她可以迅速逃离那越来越不堪重负的学习生涯。
她跟着那个男人,先是无忧无虑地过了一阵卿卿我我、游山玩水的好日子。可等他的那点积蓄挥霍得快要山穷水尽时,两人便开始为生计发愁了。
两人一合计,便兴冲冲地去开了一家小饭店。刚开始生意还行,虽然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但每天的流水应付完各种开支后,还略有盈余。可没过多久,附近的一个地头蛇却嫌他们小饭店的声音太吵,油烟味太重,便整天跑过来找麻烦,不是今天跑过来堵住店门讨个说法,就是明天跑过来强行拉下电闸。
他们人生地不熟,只好忍气吞声,请个中间人去找那个地头蛇通融一下。谁知道,那就是一个得寸进尺、欲壑难填的王八蛋,竟然想让他们每个月都去进贡一下,说是要缴点保护费,否则小饭店就别想在本地立足、顺利营业了。
两人再一合计,觉得如果答应了那个王八蛋的无理要求,那么一天忙下来,根本就无钱可赚!于是,他们只好自认倒霉,连夜在店门上贴了一张红纸黑字的“旺铺转让”的告示。妈的,咱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接着,两人又相继去开了服装店、手机店什么的,可惜财运不佳,无一成功。所以,他们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添上一身债。
后来,她跑到便利店里去打工。可她的男人却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从前卖盗版图书时那点儿闯劲在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消耗殆尽了,如今只想整天游手好闲地跟着一帮越聚越多的老乡们厮混。一帮人喝完酒就打牌,打完牌就继续喝酒。天天如此,周而复始。可赌桌上无老乡,她的男人开始债台高筑。许多旧债还没有还掉,新债又“欻”的一下添上来了。她劝过、骂过、哭过,可都没有用。这个世界上,许多诱人一旦成瘾,便再也难以戒掉了。
再后来,她就逼着自己像一只夜莺一样在一座座城市之间颉颃飞过。主意是她的男人提出来的,他说一些“场子”是他老乡照看的,他们会照应她的。刚开始,她当然十分抗拒。可他却拿那些没完没了的债务不断地逼迫她,几乎天天软磨硬泡。软的时候,他竟跪下来求她;硬的时候,他竟三天三夜不和她说一句话。最终,她只好放弃了抵抗。
尽管如此不堪,但她始终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她想,当初跟着他,就想一辈子都跟着他。可与其说她现在跟着他,毋宁说她现在养着他。
于是,她的酒量便一点一点练出来了,一晚一晚拼出来了,以至于走到那里都喜欢随身携带着一瓶科罗娜啤酒什么的。不开心时,就仰着头一喝而光,把心中所有的积郁暂时逼到那一股酽酽的醺意之下。
当然,她也无可避免地学会了逢场作戏,每每在陪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喝酒时,她总是嗲声嗲气地说:“哥,你好好帅哦!”“哥,你的手机好好看哦!”“哥,你的手表好好漂亮哦!”……
欢场中的人们,自然懂得各取所需。
有一晚,一位客人见她一直烟不离手,便神神秘秘地说有更好抽、更带劲的!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位客人便已悄悄地从自己的包里魔出了一粒小药丸,而后笑眯眯地催促她快点磕下去,说保证她会欲仙欲死、爽个没完没了!
她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尽管那一粒小药丸上的图案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天使,但她知道,一旦磕下去,她必将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万劫不复的恶魔,必将会永远沉沦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届时,所有的退路都将被一一堵死!
无论怎样,她总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即便是一种幻想,也是一种值得在黑暗中不时探出头去望一望、想一想的幻想!
于是,她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那位客人却一再劝诱、怂恿她快点磕下去,尝试一下那种爽到极点的感觉。她也同样一再峻拒。拒绝到最后,那位客人像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没有得逞似的竟然当场翻脸,狠狠地甩了她好几个大耳光。
无故受辱,她自然气不忿,便跑出去找那几个看场子的熟人前来讨还公道。谁知,那几个熟人冲进包厢看到那位客人后,非但没有帮她讨还公道,反而一律陪着笑脸、低头哈腰地叫起了“X哥”!与此同时,他们竟还让她立即向那个一脸傲慢、盛气凌人的“X哥”赔礼道歉!
那一晚,她下班后一回到家中,便满肚子(委)屈地向她的男人哭诉起来。可她的男人只是满不在乎、不以为然地嘟哝着:“你去得罪‘X哥’干什么?人家下次再好心好意地叫你磕,你就磕呗!……”听上去,她的男人和那个“X哥”倒像是一伙的!
那一刻,她虽然无比寒心,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歇斯底里地大吵特吵一番,而是立即停止了哭诉,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她在那一屋子的黑暗中睁大双眼冷冷地望着身旁那个又重新打起了呼噜的男人,心想,自己今晚不过是想找一个胸膛靠一下而已。
事实上,她早就对她的男人不抱任何指望了。她的男人早就把从前那些对她的好,又从她的心窝里一点一点地掏出去了,直至掏了个精光!她现在还跟着他、养着他,无非是一种习惯而已。
她忽然感觉很冷,很冷。然而,她再也不需要任何一支烟了。 3/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