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人认识咱俩。”皮球说。接着,他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拿出5毛钱站在柜台前买东西,要挑柜台最底下的,让店主翻一会儿,皮球就将柜台上摆放的食物揣兜里。小卖部的玻璃柜台顶上,一般都放着些熟食。
“人家能看见吧?”我很紧张,没想到即将要去做这样的事。
“看不着,我都干多少次了。你就当没我,你自己去买东西,瞅你那小胆儿吧。”
我被他这样一说,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路上,我一直在心里重复模拟台词:“买东西……买……那里面是什么,水抢?给我看看……我再看看另一把……”我入了神,被皮球推了一下,才发现我们到了小卖部门口。
那时候我以为全世界的小卖部都长一个样:平顶房,有雨搭或者棚子罩在门口,走进去便会发现里面热闹非凡。玻璃柜台正对门口,各种零食、玩具、烟酒摆得很满,连地上也常堆放各种箱子。里屋通常有一两桌麻将或扑克,是热闹的来源。当我和皮球走进这个陌生的小卖部时,见到的景象便是如此,所有人都在里屋看打麻将,他们头顶的吊扇呼呼转着。
我注意到皮球的眼睛开始四处撒魔。“买东西。”我叫了一声。
里屋答应一声,走出来一个女人,四十多岁,两眼倦怠,穿着印花的宽大衬衫。“买啥?”她问,走进柜台。
我按照计划,看着柜台最下面,有溜溜球和赛车,还有许多袋圆滚滚的虾条,彼此压着。“那个‘地火’多少钱?”我指着被压在最里面的溜溜球,声音很虚。
那女人弯腰去翻找,捏住其中一个,并不起身,问我:“这个?”
我不敢看皮球,假装自己并不认识他,一心买东西。“旁边那个,黑色的。”
“10块。”说完女人便要直起腰。
我连忙说:“那我不要了,我要一袋方便面吧。”然后将一枚黄山的五毛硬币放在柜台上。
听了这话,女人把溜溜球扔了回去,转身在身后的铁架子上拿了一袋方便面,同样扔在柜台上,啪的一声,方便面碎了不少。
我拿了方便面,转身就出门,皮球也跟了出来。我没敢说话,走出去很远才敢看皮球。他那件黑色裤衩的两个口袋鼓鼓的,他回头看看,就带我返回水库。我想问他拿了什么,又不想说,只好默默地走。
到了水库堤坝的斜坡,皮球坐了下来,开始从口袋掏东西,分别是:一根五香干豆腐,一根香肠,两包榨菜。他志得意满地叹口气,咬了一口五香干豆腐,然后递给我,又给我一包榨菜。
吃的时候,我又想起水鬼的事,问他:“你真不怕水鬼?”
“不怕,我就怕飞蛤蜊。”他已经吃完香肠和半包榨菜,将剩下的榨菜扔在地上,“好他妈咸。
“啥是飞蛤蜊?”
“飞蛤蜊在水里能飞,打着转,嗖的一下从你腿边过去,你腿就是一个大口子。前几年有个小孩在水库洗澡,飞蛤蜊把他腿咬住了,拽不开,得拿锤子敲碎蛤喇壳。那小子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呢,蛤喇成精了。”
堤坝上传来吆喝牛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人牵着一头黄牛走过。西边的太阳已成红色,时间不早了。我又看了一眼水库,跟皮球道别。
皮球说:“你知道我家在哪了吧?下回来就上我家找我,咱俩合作,要啥有啥。”
我说好,然后向南边山下走去。
4
那次之后,我常常跑去水库找皮球。某种程度来说,我把水库当作自由之地。这里没有家长,没有大孩子,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堤坝上行走,或者脱了鞋袜走在水边的石头上。巨大的水库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人会注意到水库边渺小的我。况且,我还可以在这里做那些我不敢做的事,比如偷窃。我和皮球会到水库分掉一切偷来或者换来的东西。当然,每次都是皮球拿大头,他只分给我三分之一的零食,我已经心满意足。
此后的整个暑假,我们走遍了周围所有村庄的小卖部。每到一家,都是我进去买东西,以吸引店主的注意力,皮球在旁边伺机下手,无一不成功。而那些在柜台上摆满了香肠、零食、豆腐乳、啤酒、香烟的店主,从未能察觉两个瘦弱孩子光顾之后,少了两根香肠或者一瓶汽水。
每次迈出店门,我们都像是得胜归来,连走路都变得轻快。我们会忍住不吃,无论多远都要返回水库,在堤坝的斜坡上坐下来,或者是水闸。口旁边,将食物排在地上,慢慢享用。
皮球告诉我,他这样干已有二年,但不似如今这样频繁。他爸爸很少给他零花钱,他也想像别的孩子一样吃雪糕和方便面;并且他爸爸有时十几天不回家,谁也不知道去哪了,皮球为了生计,很小的时候就学会自己弄钱。
他弄钱的方法,无非就是卖和偷。家里的许多物件早已被他爸爸先卖了,皮球只好走街串巷捡些废铁纸箱,卖给换破烂的老头。有一次,皮球带我去卖秤砣,他说是在路边捡的。我并不相信,这么大一个秤砣怎么能随便丢在路边呢?我们走到一座破旧的院子,没有院墙,只围了一圈篱笆,院内堆满了破烂。还有一只狼婪拴在房门口,叫得极凶。屋内走出来一位驼背的老人,看样子跟皮球很熟了,皮球把秤砣递给他。老头呵斥住了狗叫,转身去找杆秤,皮球叫住他,说:“别费劲了,你就说多少钱吧。”老头说五块钱。皮球答应了,一手交钱一手交秤砣。老头转身回屋,狗又叫了起来。
当我们走出院子后,皮球笑着从背后拿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是那个秤砣。
“你又给拿出来了?”我惊讶无比。
“那你就别管了,一会儿再过来卖给他。”
皮球带我回家,开始对秤砣进行改造:往红砖墙上摔,抹泥,涂钢笔水。一个小时后,我们又来到老头家,又卖了五块钱。老头还在嘀咕:“你哪整的这么多秤砣?”皮球面色不改地说:“我家就秤砣多。”
从那以后,我就对皮球的胆大妄为有了清楚的认识。
我们彻底熟悉了之后,他才告诉我“皮球”这个外号的来历,是大家觉得他皮实。他看上去的确皮糙肉厚,不洗脸,皮肤黝黑而粗粝,有一种野蛮的气质,完全不像十二三岁的孩子。他说自己在最冷的冬天,他也只穿着很薄的棉服,还漏着棉絮,双手冻得像馒头一样红肿。 3/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