琤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接过话头说道:“也许来的不是西装革履,也不是文质彬彬,电梯门打开,看到一头熊挡在电梯门口,视线都给它毛绒绒的庞然身躯挡住,半点缝隙没有。”
“熊?”
“对,得是毛绒绒的,黑白相间,肩头扛着一杆竹子,宽大的熊掌不停往上摘着竹叶,丢到嘴里,像咀嚼烟草一样嚼。看了好半天,我们才找到它的眼睛,发现它看着我们,这时它停下咀嚼,拿竹子指着我们,一一扫过我们鼻尖,开口说话:‘你们好大胆子,一声不吭就闯进来,直直往电梯钻,猫保安拦也拦不住。’”
“然后我们说:‘我们是得到塔顶上去的,至关重要的事情,不去不行的。’那熊猫哼哧一喘气,说道:‘那上面去不得的,往上就是大海,天其实是一片汪洋,所谓天海,懂?雨是从那里来的,越往上越深,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水压大得怕人,只有些轻飘飘的水母,往外闪着荧光。’”
“巴布亚硝水母。”我说。
“‘是是是,’那熊猫继续说道,‘得是巴布亚硝水母,拖着白纱样的触手,成群结队,像场雪来着,靠近又是一片一片的雪花。水母围着一只大鲸,大鲸静卧在雨中,一动不动,原来在睡觉,现在上去可要打搅到它,惊醒的时候可要大吼,一吼便是一道响雷,哗啦啦劈到塔的避雷针上。’熊猫不断警告,然后我们就被熊猫衔在嘴里,叼着拖到塔外,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们谈笑着等待,得有了十几分钟,出乎意料的,电梯门没有缓缓打开,门外既没有经理秘书,也没有扛着竹子的熊猫。倒是液晶屏啪一下亮起来,露出画面来,是个看不见脸的男人,半脸淹没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张口,下巴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牙齿洁白,想必从不抽烟。
姑且叫他黑经理。
“嗳,琤然,”我看着琤然说,“讲真的,真心想去看塔顶?”
“那自然是的,再想去看不过了。”
“那样啊,我知道了,真心想看的话就没办法,他们不可能像关掉机器一样,半点功夫不费,让人停止发至内心的行动。”
我走到液晶屏前,往里面打量,想必对方亦在打量我,我看不清他,他看我可是一清二楚!
黑经理开口说话:“能听到?信号不是很好,电梯这东西,里面信号本是没有的,但任何东西,想做到方法还是不少,在电梯里接信号也好,随随便便往别人塔里闯也好,要是一念认为什么都没有可能,那可不好,世界就发展不起来,可不是?”
“那是,万物皆有可能的,往电梯里接的信号再良好不过,我们往塔里闯也再可能不过,虽然有些不厚道,姑且问一声,话语拳这东西可有?允许问问题?约定可遵守?”我说。
“自然自然,你倒是对我胃口,话语拳当然有的,不至于拿布堵上,约定也遵守,我做生意发家,再诚信不过,一诺千金,塔也是我建的,身份特殊,讲话再强硬不过,一言九鼎的,问题可以问,回不回答属我的事。但好歹在自家地盘,情理而言,我的先问问题,可合情合理?”黑经理说,整个人纹丝不动,我疑心那液晶屏中是座蜡像。
“那是,再合情合理不过。”我说。
“为什么往塔里来?这里既没有黑白相间的熊猫,也没有成片成片的樱花。”他问。
“想要往这里来,心血来潮的,情不自禁就从船上跳下来,喏,衣服也湿透,想要去塔顶来着,往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睡着的鲸鱼,满天的巴布亚硝水母,可知道?挺凶的一种,凶但好看,满天雪似的。——可以来点音乐?电梯里闷得慌,最好是德彪西,贝多芬固然好,但还得是德彪西,往外看,夜景给雨染得一塌糊涂,像幅莫奈的画,现在放德彪西的《月光》再合适不过。”
“音乐倒可以,这里也不是看守所,音乐得有,德彪西不错的,”黑经理说着,手往什么地方一按,音乐确实响起来,“但还是得多问上几句,往塔顶干什么,塔顶光秃秃,顶多立着根避雷针,霞光似的、好看的东西是没有的。”黑经理说。
“朋友想看,再重要不过的朋友,可理解这种意义?哪种话都能说的朋友,这种朋友,为她做什么事都不为过的。”
“懂懂懂,难得的朋友,一生中可能不会有几个,即使给达芬奇真迹也不会换的那种,无可替代。我以前倒是得有几个,现在不大有了,往后也遇不到,前几天还去参加他们的葬礼来着。——当真想去看塔顶?”
“自然是真心想去,已经给确定过了,”我看了看琤然,继续说道,“她想去,叫我陪着,以前能陪着一起做这种事的朋友一个没有,自然豁出命也得去看,即使塔顶光秃秃,避雷针孤零零,还是想去看的。”
“不会失望?期待这种东西,落空之后可比从高高的楼上直接掉下去还难受。”
“不大会,带着‘遐想’来的,用精致考究的瓶子装着,‘遐想’这种东西可懂?带着它在雨里走,既不会痛感无趣,也不会愁眉苦脸,拿着它,鲸鱼也好,水母也罢,是能轻易看见的。”
“遐想吗?可是个好东西,”黑经理豪迈地笑了几声,笑声颇有魄力,极其深邃,“那种东西,年轻的时候大把大把,年迈倒成无价之宝,当真得往塔顶去?放你们去也不是不行,得有条件,往后你们得成大人,逃不了的,人生中必有一劫,可懂?大人的世界,规则无处不在,那时再闯塔可要蹲局子。成了大人,一切东西都不是免费的,放你们上塔顶也是,得要报酬。”
“力所能及的都会做的,”琤然开口说,“毕竟是我们突兀地闯进来,能做绝对做到,不食言,塔顶也是特别想看。”
“成交,成交后绝不能反悔,”黑经理说道,电梯开始上升,黑色的液晶屏中,光线倏地出现,黑经理暴露在光线之中,原来是个头发半白的老者,身子硬朗,背丝毫不驼,留着白胡子,像是白兔的一撮毛,慈眉善目,精神矍铄。
“会来之后得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我老了,遐想差不多干枯殆尽了,看完之后告诉我吧,这算是报酬。”老经理说。 4/5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