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也去要那么小小的一块,保管员是不过问的,拿到灶上烤到焦黄,香脆可口,真是无上的美味。有时烧好了,我也分给保管员一块。保管员也不推辞,三口两口埯进嘴里,冲我笑笑:“真是个好孩子。”
母亲是一个多面手,他什么都会做,但什么也做不好,吃、穿、住、用样样都行,二月里炒豆,三月里酱,四月里的臭豆腐毛毛长,五月里纳鞋,七月里浆洗,一年里到头没个闲时,衣帽鞋袜,炕席笊篱都是自己做的,钱除了能买咸盐以外,就没有别的用处,就连灶屋里的间壁都是母亲用葵花桔穿成帘子,再掇上泥巴做成的,母亲做的手套是不分丫的,用起来极不方便却很温暖,长惹来小伙伴的嘲笑:“看他笨的手指头都不分丫了。”我坚决不带这手套,弄的手指头都冻坏了,母亲问起,我说明了原(委),母亲才在手套便挖了个洞,算是安上了根拇指。母亲做的臭豆腐也谓独特,每年过年做豆腐,母亲总要留下几块,放上两三天,等豆浆跑的差不多了,就将豆腐打成小方块,上屉一蒸,撒上盐,等凉了以后,在一块一块地吗在坛子里,马一层,放一层盐,在放一层五味子藤粉,等吗满了,再用凉开水充满,密封了,放在炕梢一个月以后便可以食用了。邻家有时也打发小孩来要上几块,母亲是从不吝啬的。
平淡的日子就这么平淡下去,也算是寻常百姓的幸福,可就这平淡而廉价的幸福也不愿意垂青那些困苦的人,转眼父亲已经过世两年了,在这两年中间,总有些不咸不淡的人,扰乱我们的生活,说媒得,拉线的,倾心相劝的,一个个接踵而至,任你怎么甩脸子,他们都不改初衷,不知怎的,我最厌恶别人叫我管他叫“爹”了,因为,爹在我心目中,出了跟我分享母爱,毫无用处,
母亲很在意我的感受,他也曾在没人的时候问我:“给你找个爹买糖吃,愿意不?“不愿意。”每次我都这样坚定的回答,母亲不再说什么,把我搂在怀里,眼睛注视着远方,那忧郁的目光,现在想来还让我心动啊,提起父亲的死,那是母亲一生中最大的不幸,我也曾不止一次的从大哥那里听说过那件事情,渐渐的形成了一幅朦胧的印记,那好像是盛夏的一天,连绵不断的雨已经下了三四天,整个天地都浸泡在水的世界里,队里也因此停了工,这是那个时代难得的休闲,趁队里大车没活,父亲便想把家里的房木拉回来,就这样,父亲带着大哥二哥出发了,母亲怕大家路上挨饿,还特地往二哥兜里揣了两个窝头。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房后的山洪轰轰作响,母亲正在厨下作饭,一个社员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老毛家的,不好了,你家里的出事了。”母亲先是一愣,那人冲着母亲说了几句,母亲便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我也被那个社员背起来,紧跟在后面。
大河边已经聚集了好多人,见我们跑来,自然的向两边分开,父亲躺在地上,面色铁青,双目圆睁。。。。。。母亲冲过去,一把抓住父亲,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你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你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见父亲没有反应,他一把扔下父亲,伸手在父亲的脸上啪啪就是两下子,父亲僵硬的身体动了动,鼻孔里流下两行血水,一大群妇女把母亲拉起来,队长口中念念有词:“老毛,你看见亲人啦,合眼吧。”然后伸手抹下父亲的眼皮,母亲忙着找二哥,也没有再理会父亲。那时我还小,还不能体会死的含义。天上的雨还是不停地下着,缠绵,凄冷。这缠绵与凄冷一直渗到我的骨子里,让我一直渴望阳光。
日子,就这样这缠绵与凄冷中熬进,冬雪去了又来,草木几度青黄,大概是队里为了照顾我们家的生活,铁厂小煤矿来队里招工,说可以吃供应粮,按月发工资。队里专门点上了我的哥哥,从此,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母亲说哥哥很累,好东西都要紧哥哥吃,每天早晨,母亲都要烧两条咸鱼,给哥哥带上,记得那时哥哥太能吃,一顿要吃十几张煎饼,临行还要带上十几张。所以每到哥哥吃饭的时候,我便用被盖住头,强忍口水,等着他离开,并且暗暗地期盼他,吃饱了,喝足了,还能剩点什么,我便在这种期待中度过了每一个难耐的早晨。
有一天,哥哥带回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这男人,鹰钩鼻,凸脸,秃顶,小嘴,嘴一闭就仿佛是红土搓成的小球,圆溜溜的。他一进屋,就把一床开花的棉被扔在炕上,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吸烟,队长杂七杂八地介绍了一番,母亲坐在炕里,害羞的低着头,大哥憋了好久:“这个人,蛮好的。”我和五哥听出点什么,我跳起来赶他走,可他就好像赖在家里一样,任凭你辱骂厮打,他总是一个劲地冲着我们笑,第二天,那人买了糖送我们吃,我坚持不吃,可几个哥哥反倒吃起来,那人又哄我管他叫爸爸,“爸爸就是屎。”我故意气他,大哥看不过,虎着脸呵斥我,最后大家商量,就叫叔吧,于是我们家就多了一个叔叔。
因为叔叔的加盟,家里的生活又较比以前好了许多,他有一打一打的车票,似乎这就是他的资本。他总是不停的出差,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天五天,每次回来,都能给家里带回些肉食,从此,我也有了穿鞋的条件。
每到初夏,河边的线麻泡子里就有许多青蛙,这在我们那个贫困的年代里可算是上好的美味,抓上三五只,去了皮,放上酱,上屉一蒸,甭提有多鲜美了,即使我们这些小孩子,捉上一两只,河边笼上火一烧,香气四溢。因此,每到初夏,捉青蛙就成了我儿时的主要活计。那时家里穷,我和三哥只有一双苞米窝子鞋。初夏已经很温热,光着脚正好可以下水,。
那天,邻家的英子非要一起去,捉了一上午,我们各自回家,回家时我们还特意分几只给英子。母亲很高兴,香喷喷的青蛙酱刚端上桌,英子妈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指着母亲的鼻子破口大骂:“有娘养,无娘教的,”一边骂,一边用手指着英子,“你说,你说,你把鞋弄到哪里去了,弄到哪里去了?”英子一边说哭,一边用手指着我说:“就让他拎着来着。”我正准备辩解,我娘就一把把我拽了过来急切地问:“你真拿了,你真拿了?”“我,我没拿!”老半天,我才憋出这一句,“没拿,那你磕巴什么?快说,藏到哪里去了,藏到哪里去了?”我越发害怕,说实在的,无哦真的希望有一双鞋,有一双自己的写,但我还从来没有觊觎过别人的东西,妈妈蹲下来问我:“好好说,到底拿没拿,拿了快给人家,别让人家着急——”我更急害怕,不敢轻易回答,妈妈脸急的通红,狠狠地给了我两巴掌。“小时偸针,大时偷金,长大了,那还了得,说不定给你偷回什么来呢!”英子妈不阴不阳的在那念叨,母亲没法,操起一根柳条,没头没脑的向我打来,“叫你没出息,叫你没出息!”我一声不吭,抱着头,蹲在那里,只听着头上柳条嗖嗖地响,一条条檩子像蚯蚓一样,冒出点点血汁,母亲一边打一边流泪,不时地用眼角瞟着英子娘。英子娘像雕塑一样,昂着脸,掐着腰,目视远方,看山,看云,看?我死死地盯着英子,渐渐地,我不再感到疼痛,只有满腔的仇恨。当晚,我从梦中醒来,隐约的只听见母亲的啜泣声,那声音,仿佛从夜空的深邃中而来既遥远,有切近。我睁开眼,一滴泪珠正掉在我的脸上,流进我的嘴里,涩涩的,咸咸的,母亲见我醒来,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喃喃的:“(委)屈你了,鞋找到了,是他自己脱忘了,做人,难呐”我使劲地往母亲的怀里拱了拱,只觉得那里香香的,暖暖的—— 2/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